沈庭钰唇角微抿,看了她一眼,转身离开。
没一会儿,被沈珥看守两个多时辰的知秋走了进来。
一进门,见自家主子衣衫凌乱,鬓发微散,当即嗷呜一声扑倒在地,嘶声嚎叫:“姑娘您怎么了,可是哪个欺负了您去?”
那哭嚎声吵的崔令窈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她深吸口气,耐着性子道:“先别哭了,起来给我梳妆。”
“…主子?”
知秋嗓音一顿,朝着她挤眉弄眼,仿佛在问,咱们商量好的可不是这样。
今日来赴宴之前,裴姝窈就吩咐过她,一旦那杯酒被饮下,就得闹起来,闹的动静越大越好,最好能引得宾客们都围过来。
好叫大公子不得不负责。
结果,她一出门,就被大公子身边的沈珥给看守了两个时辰。
好不容易再见到主子,自然一心走之前商量好的流程。
见小丫头嘴巴一张又要嚎,崔令窈只觉得头疼欲裂。
她揉了揉太阳穴,“赶紧起来,给我梳妆,咱们该回去了。”
语调轻淡,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不似闺阁中娇小姐,反而像…
像……
知秋怔了一瞬,觉得自己是热迷糊了,不然怎么会觉得她家姑娘像国公夫人。
她不敢再有疑义,一骨碌爬起身,开始给崔令窈重新梳发。
屋外,沈庭钰几人将里头动静听了个齐全。
稍微一想,就能猜到她们主仆先前的打算。
刘清平怪笑了声,压低了声音:“果然打这算盘,还好你将这丫头看住了。”
“要我说,男子生的太俊也不是好事,”
周云逸也轻轻叹气,“狂蜂浪蝶围上来,真是不厌其烦。”
最难消受美人恩。
不说别的,就连府里的丫鬟都惦记着爬床。
出门在外,更是防不胜防。
一不留神或许就中了哪个姑娘的暗算。
到时候为了名声,都得捏着鼻子负责。
做妾还好,万一人家看中的是妻子的名分,搭进了一辈子。
那才真是怄死个人。
沈庭钰唇角微抿,低声道:“我观她经历此遭,似乎迷途知返,这些话,你们以后不要再说。”
几个男人背地里这样奚落一个姑娘家,实在非君子所为。
若不是这三年来,裴姝窈言行过于失当,他也不会对自己的表妹厌烦至此。
而刘清平和周云逸听见他言语间对裴姝窈的维护,只觉怪哉。
多年好友,他们深知沈庭钰有多厌恶这个表妹。
刘清平劝道:“我知道你人好,但她今日中药非你所为,与你没有半点关系,你不要给自己身上揽责。”
“不是给自己揽责…”
沈庭钰轻轻摇头。
再仁善宽厚,他也不是个泥捏的,不会去背负不属于自己的过错。
“我就是觉得,”他眉头微蹙,想到合适的词,“觉得…她其实也不容易。”
幼年丧父,十来岁随着母亲一路颠沛流离来到外祖家。
哪怕府里上下,对她们母女还算礼遇,但寄人篱下的日子总归是不好过的。
尤其,姑母病重,眼看着身体一日比一日弱,随时可能等不到女儿出嫁便撒手人寰。
日后裴姝窈出嫁,就是一个无父无母,无兄长无族人护持的孤女。
去了夫家,什么苦楚都要自个儿吞下去。
先前,她迫切想给他做妾。
是不是也有,让自己终身有个依靠的想法。
给他做妾,他的祖父是她的外祖父,他父亲是她舅父。
有这一层关系,她不会比闺阁中日子过的差。
这么想着,沈庭钰竟然也能理解她先前种种不堪入目的引诱之举。
刘清平和周云逸对视一眼。
看见对方眼中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惊诧。
“人刚刚中药的时候,你都不正眼瞧一眼,这才多久,就觉得她不容易了?”
周云逸难以理解,“别告诉我,你转瞬的功夫,就动了怜香惜玉的心。”
“不可胡说,”沈庭钰严肃纠正:“我对她没别的心思。”
周云逸:“……”
刘清平:“……”
两人干巴巴的笑了声,“最好是这样。”
不然,那这三年的厌烦嫌弃,无数次拒绝,可真不知道是打谁的脸了。
谈话间,身后传来‘吱呀’一声轻响。
厢房门打开,收拾妥当的姑娘抬步走了出来。
几人回头望了过去,均是一怔。
还是那身衣裳,也还是那张脸,身段,面容,乃至发式都没有变化。
可整个人看上去,就是不一样了。
只低眉敛目静静立在那里,就叫人有些挪不开眼。
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尊供人随手把玩的精致摆件,一眼就能看透其价值。
那现在,便已经脱胎换骨。
好似一盏沉淀下来的香茗,得慢慢品味,余甘悠长。
且,服下后,效用不详。
或能延年益寿。
或能提神醒脑。
也有可能是让你上瘾,念念不忘。
离不开,戒不掉。
三人的目光久久落在身上。
没有恶意。
但依旧让崔令窈忍不住蹙眉。
她抿了抿唇,问沈庭钰:“涵月表姐的人可有说她在何处?”
在屋内饮了水,方才还干哑的嗓音恢复如初。
清灵悦耳。
……很是好听。
沈庭钰头一回发现,这位表妹说话的声音其实也没那么让人心烦。
他不想去分辨各种滋味,偏头吩咐身后随从,“你带她过去。”
“是,”
沈珥躬身领命,对崔令窈道:“表姑娘随我来。”
“有劳。”
话落,崔令窈对着三人微微颔首,拎着裙摆,下了台阶。
她姿态大方,面容更是平静,丝毫没有糗状被目睹的难堪,仿佛那个中了媚骨散,衣衫不整坦露人前的姑娘不是自己。
沈庭钰忍不住将目光追随过去。
下一瞬,他的身体倏然一僵,瞳孔巨颤,死死盯着少女纤细的背影。
她拎着裙摆下台阶,薄瘦的肩颈依旧挺直,下巴微微前倾,头上的步摇也只是轻轻晃动,举手投足间,身姿轻盈柔美。
无一处不端雅得体。
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大户,教养极好的姑娘。
单看这走路,比他嫡亲妹妹的规矩都学的好。
只怕宫里专门教导礼仪的老嬷嬷,都挑不出错处。
她……原先是这样的吗?
她,真的还是他表妹吗?